一个革命的幸存者（上下）: 曾志回忆实录

第一章  少儿时代
第二章  初涉洪流
第三章  经历失败
第四章  井冈上下
第五章  白区涉险
第六章  驰骋闽东
第七章  千里寻党
第八章  武汉重逢
第九章 两条战线
	日机轰炸，我赶紧躲到桌子底下，房梁掉下来让药箱支住，才免一死，三里街住户跑光，我召集几个进步青年，给过往的士兵烧水做饭，感动了很多人，我们成了荆门“明星”
	大部队过完，我们决定开个“军民合作饭店”，王昆仑专门来视察，把我介绍给三十三集团军政治部副主任陶新畲；部队有五千袋大米急需运输，我们又趁机组织起了“军民合作运输队”
	三十三集团军参谋长张克侠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，冯玉祥是他的连襟；了解到他的政治面貌后，我们之间无话不谈；为防止国民党反目为仇，我们组织了公开与地下的两套班子
	我一个人统管荆当远中心县委秘密与公开两摊工作，公开工作是“军民合作饭店”，接近国民党军队上层人物；秘密工作是建立党组织，建立秘密武装，掌握地方政权
	国民党特务怀疑“军民合作饭店”是共产党办的，但又没有证据，就派“童子军”捣乱；传言日本鬼子进攻襄樊，国民党部队望风而逃，烧毁大桥；一个兵站站长给我一张名片，准予搭车，陶新畲突然变脸
	为了尽早掌握陶新畲的动向，我一通宵走了一百二十里地；张克侠说：我看那些饭店、商店收场算了，免得被他们查封造成损失；王翰让我离开荆当远，我提出去延安
	为了麻痹国民党特务，我在李文田面前慷慨陈辞；害了眼疾后，日夜不能入睡；陶铸突然来到我身边煮饭做菜熬药；民间神奇的医药治好了我的眼睛
	荆门合作饭店已被取缔，我大摇大摆拜见兵站站长；在去枣阳平林店的路上，我故意耍弄特务；然而，到了平林店，却真被特务扣了起来
	为了抵达设在河南确山县的中原局，我装扮成“棉业改良所”的技术指导员，走进国民党的联保公所，教训了一顿办事员，让国民党的一路人马把我这个女共产党送到了中原局
第十章 宝塔山下
	去延安的路上，彭德怀认出了我，请我到小馆子里吃葱爆羊肉；谈到爱妻，横刀立马的彭德怀喜上眉梢
	一到延安，我就给毛主席写信，两天后，毛主席写来亲笔回信；见到毛主席时，他首先问起蔡协民；主席让我在马列学院读三年书；吃饭时，江青走了过来，主席见她吐了，赶快扶着她的头，端水让她漱口，拿毛巾给她擦嘴
	初进延安马列学院，一捧起书本不是打瞌睡就是精神不集中；延安的生活比上海的地下斗争生活好得多，饭管饱，菜不断顿；一九四○年五月，陶铸到延安，不久我就怀孕了
	怀孕七个月的我从马背上摔下来，只跌成个脑震荡；“宪政辩论会”上，反方戏说共产党的宣传是黄婆婆的裹脚布，又臭又长；王明出口伤人骂我是“笨猪”
	进了产房，护士没接住，孩子掉进床下面的铁盆里；产后大出血，两千CC血从床上流到地下；陶铸很少来看我，使我很失落；我讲了一些讽剌的话，他把茶壶都砸了，两个人打得鼻青脸肿；主席谈起贺子珍，谈起毛毛，流露出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伤感
	“抢救运动”阴风陡起，河南省委成了“红旗党”，我也成了小组审查重点；作了五六天的详细报告，一个星期的面对责问，我还是不信口开河，因此被认为是“顽固不化”；有人骂我是吃屎的，历史比狗屎还臭
	我与叶群同住一室，她在我的脸盆里撒尿，弄得屋里屋外臭烘烘；审干“副供信”，出现了一此自杀现象；我最想念我的女儿亮亮，审查期间不能回家，男保姆外出时就把亮亮拴在床腿上，拉屎拉尿全由她
	“临时支部”实为监狱，重点审查对象七十多人互相审查、批斗；“坦白分子”为了邀功，斗起别人来心狠手辣；个别老红军抱着“对敌人要狠”的态度，整起人来毫不留情；一顶“特务嫌疑”的帽子把我挂了起来；陈毅认为我在高压下没讲假话，态度诚恳；我被勉强选为
	为了甩掉压在我身上的“逃离闽东”的包袱，我打报告给毛主席，要求去敌后工作；临别前最放心不下的是仅四岁的亮亮；我们让长征战士杨顺卿把亮亮当做女儿养大成人，抱着赴死的决心踏上沙场
第十一章 转战东北
	告别延安，原准备进军两湖两广；八月十五日，日本投降，中央致电陶铸，赶往沈阳接受新任务；苏联承认中国在东北的主权，却要把主权交给国民党；东北群众也面临选择共产党还是国民党的问题；彭真说，苏联士兵爱喝酒，我们可以投其所好，换回军用物资
	国民党警察骗苏联红军打我们；苏联红军劝我们早日撤离铁西区；两个伪警察把我挟持，苏军士兵冲向伪警察拳打脚踢，把我拉上楼
	离开沈阳，陶铸说：“老大哥”也管不着了，我们搞我们的；关里来的干部衣着单薄，陶铸把自己的毛衣毛裤都送了人；车老板告诉我：这一带打闷棍抢劫的土匪很多
	秀水河子战役一举歼敌五个营，使国民党是“正统”的观念在东北群众中开始动摇；从马背上跳下摔昏过去的我，鼻子里流出乳白色的东西，我一惊：这不是脑浆吧？法库县几次易手
	国民党军队突然进犯康平，一千多共产党人被围；四个月后，被围的一千多人步行八千里地，历尽艰难险阻，终于来到齐齐哈尔；陶铸说：这是一次可歌可泣的“小长征”
	地委书记吕明仁为抢救落水的警卫员而牺牲；由于在农村的清匪反霸、土地改革工作，共产党在农民中一呼百应；我们答应破路后所挖取的枕木、钢轨归个人所有，老百姓一夜能破坏三十里铁路
	一九四七年冬季，许多战士冻坏了手脚，为了保证战斗力不受损失，部队下令把老百姓家的羊统统杀掉，剥下羊皮包脚；冬季攻势刚开始，大雪盈尺，十几万部队无法活动，十万农民顾不上自家门前雪，浩浩荡荡开上了公路
	鼠疫、霍乱流行在辽吉地区，人们如临世界末日；“扫堂子”之风刮起，游手好闲的“勇敢分子”成群结队到邻村“吃大户”，原先热心土改的贫雇农转而同情地主
	杨顺卿拉着毛驴，驮着亮亮，辗转千里，从延安到河北，从河北到辽宁，渡海到朝鲜平壤，最后才到东北，把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送到我的手上
	看完电影坐马车回家途中，陶铸让日本女护士上车；我突然生气：那么多同志在路上走，为什么单让她上车？陶铸回到家大发脾气，捶胸顿足；我知道伤了陶铸的自尊，但没有向他认错
	沈阳解放第三天，我被分配担任市委职工部部长；担任军管会主任的陈云在工人代表会上讲话，使工友们个个笑逐颜开
第十二章 工业书记
	北京西郊阅兵式没多久，我随四野南下到了武汉；中南军政委员会成立后，邓子恢安排我为重工业部部长，我自愿任副职；作为一个女人，我头一个爬进了萍乡煤矿的井下，有些不穿衣裤的工人只好趴在地上不动
	“三反”、“五反”打老虎，采用延安整风“抢救运动”的方式；我不满意那种做法，但又不能站出来公开反对，只能尽量控制事态
	陶铸调广东省委后，我想尽尽人妻之责，调到广州任电业局党委书记、局长；我拼命学习，努力成为内行，与工人们甚是融洽
	广州公园里躺在石凳上的中青年男子，引起了陈云的注意，他提出建几个工厂，解决了两万人的就业问题；作为市委管工业书记的我，几乎是广州工业的晴雨表；毛主席要我找人把老字号招牌和一些著名的街道拍下来，我只轻描淡写地告诉了陶铸
	广州的公私合营，引起了印度驻华使馆的注意，周总理让龚澎带我去印度使馆做客；“大跃进”，我的头脑也发热，广州掀起了比大炼钢铁更热闹的制造机器设备的“土简群”运动
	为解决广州市的蔬菜副食困难，我向毛主席提出划两个县给广州市领导，毛主席认为有必要；在广州的工作，我有五个方面的问题和三点原因
	一九六四年底，中央召开工作会议，主席没有出面会议就结束了，主席对陶铸说：“有人就是往我的头上拉屎尿”；在主席寿宴上，主席一边喝酒，一边谈话，很多话是“话中有话”，散席后，主席将我介绍给钱学森和陈永贵：“曾志同志，井冈山的，现在井冈山没有几个
第十三章 陶铸落难
	一九六六年五月，中央调陶铸任中共中央书记处常务书记；广州太冷清，我被准予去北京养病；新家设在中南海杨尚昆曾住过的房子；陶铸突然脱下军装改穿便服；“中央文革小组”把康生的老婆曹轶欧派到陶铸那里“协助工作”；浙江高中生陆荣根，给陶铸贴了六十张大
	王任重的一首诗称毛泽东为“战友”、“兄长”，造反派大骂王任重胆大包天；“中央文革小组”和造反派上下勾结，形成对王任重的合围之势；毛泽东让“中央文革小组”开会给王任重提意见，矛头一转，对准陶铸猛烈开火；毛泽东出面保陶铸
	造反派下通令，强迫陶铸接见，否则就全体绝食；被激怒的陶铸向造反派提出抗议；造反派说陶铸压制群众，企图揪走陶铸；警卫人员带枪进入会场执行任务，造反派说是武力镇压群众；陈伯达说陶铸是刘邓路线的坚决执行者
	邓小平提议陶铸来京，毛泽东首肯；小字报上登毛泽东说“陶铸不老实”，我写信给主席，主席用铅笔在“不老实”三个字下面画了横杠，打一个“？”；党的八届十一中全会，江青要陶铸向刘邓开炮，陶铸和周恩来没有发言；国庆检阅新闻稿，发现没有邓小平的照片，指
	江青命令陶铸支持教育部和科学部写第一张大字报的两个造反派，陶铸指出那两人有历史问题；江青说：“你不也是国民党吗？”陶铸声色俱厉地说“你也干涉得太多了”；江青大哭大闹；陶铸与周恩来商量让江青担任文化部副部长，江青说你们碰到鬼了
	陶铸对共产党的天下不让共产党员当家百思不解；我和亮亮向他发牢骚，他吼道：你们为什么问我？我也想不通，你去报告主席吧，就说我陶铸想不通
	一九六七年一月，我们家被停送文件，拆掉红电话机；“七二○”事件后，造反派抄了我的家；借口有人往春藕斋墙上爬，将“卍”字廊变成牢房；一九六八年三月，警卫人员对陶铸已是片刻不离；面对精神折磨，陶铸写诗明志
	批斗会以后，陶铸双眼喷火，高声说“要不是相信共产主义，老子今天跟他们拼了”；发现陶铸生癌，周恩来组织了第一流的专家参加医疗小组；陶铸凭信念活着，痛得死去活来，也不哼一声；汪东兴的一番话，如同五雷轰顶
第十四章 监管插队
	中央批准我到粤北插队劳动，属军队管制；在翁源县渔溪大队邱屋生产队找到一间房；保卫科长无情地说：你和群众一起学习，一起劳动，不拿工分，给你一个粮油供应证
	邱屋二十一户人家，一百一十口人，只有六十亩薄田，全村人一年四季三餐都吃稀粥；我把二十六斤米和一斤油全交给房东，每顿只吃两半碗稀饭；我一口气吃过五块热豆腐
	我下决心当个名副其实的农民，除了有时挂念女儿和外孙，思想上没什么负担；小孩总爱带我去找野果子，劳动给我带来的愉悦无法形容
	由于我没带过孩子，外孙小亮几次生病，使我心急火燎；人见人爱的小亮成了我在邱屋的开心果和辛酸源
	女儿斯亮生第二个孩子，我申请去探望，大概是汪东兴批准了我的请求；到了临夏，亮亮下楼来，我奇怪地问：“你怎么没有大肚子？”亮亮说“昨晚生了，是个女孩”；在女婿家里住了不到二十天，我接到通知：“马上离开，不许乱窜。”
	我第二次请求去临夏，部队没有派人护送；正赶上抓“五一六”；由于穿戴时髦的上海保姆引起人们怀疑，我们被派出所盘查；我当场给汪东兴写了一封信
	邱屋人虽穷，但不自私，夜不闭户，路不拾遗，“文化大革命”中没人打砸抢，没有参加武斗，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；在我离开邱屋时，全村群众泪流满面
第十五章 北京供养
	西安受冷遇，我感到奇耻大辱，提笔给李瑞山写信抗议；与女儿等在临潼团聚，产生了在干休所安家定居、养老送终的想法；给毛泽东写信，要求穿上军装
	到北京后，汪东兴找我谈话：“来北京就不要再工作了，由中组部供养。”大批老干部被解放出来，许多人又重返政坛；“供养支部”里的老干部们，也很关心国事
	幼儿园老师向中组部政工处报告，说我的外孙在小朋友中喊反动口号，并将此事上报中央政治局；纪登奎批示严查，我们全家又遭受不白之冤
	一九七四年，我在北戴河过了一生中最自由自在、最舒心的日子；全国四届人大会上，我和周恩来都在天津组，间隔十年，他还记得我的病
	“反击右倾翻案风”开始后，郭玉峰大骂邓小平是“纳吉”，中组部的一张大字报说“四个现代化”是十足的卖国投降，倘若误服这帖毒药，我国的自然资源将化为帝国主义的廉价原料，社会主义所有制将成为官僚买办所有制
	周恩来逝世，“四人帮”通知不准开追悼会；中组部设了灵堂，老干部推举我为代表致悼词；朱德因吃了不洁净的生黄瓜，腹胀呕吐，半发肺炎，最后导致心力衰竭去世；毛泽东去世，平时最爱哭的江青却不流一滴泪；林月琴告诉我一个好消息
第十六章 耀邦麾下
	粉碎“四人帮”后，“两个凡是”的观点阻碍揭、批、查，我和老干支部的同志一道贴出了题为“向郭玉峰进一言”的大字报；汪东兴出面与我们谈话
	胡耀邦任中共中央组织部部长，宣布“中组部要恢复为干部之家”；我任安排待分配干部工作组组长；胡耀邦从疑难案件入手平反冤假错案
	耀邦告诉我，他听到老同志说，曾志这个人很厉害，在大会上居然敢公开点名批评；我认为耀邦高瞻远瞩，有勇有谋，实事求是，是个典型的工作狂
	为解决陶铸历史上的疑点，我四处奔波；为所谓“呈文”问题，我致信华国锋、邓小平；陈云把我叫到家里，说写“呈文”要求释放政治犯参加抗日，不算自首叛变行为；陈曾固告诉我：“呈文”的事我与陶铸商量过，但由陶铸修改是瞎编的
	有人指责我包庇“三种人”，有人写小报告给中央领导，把我说成是别有用心，搞阴谋诡计，毫无党性原则的人；胡耀邦肯定我“对待干部公道正派”
	一九七八年十一月，中央专案组匆匆作出了“陶铸犯有政治上动摇的错误”的结论；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，陈云率先打破沉默，对陶铸光明磊落的一生给予评价；陶斯亮一篇《一封终于发出的信》轰动全国
第十七章 照人余光
	耀邦宣布我和杨士杰为中组部副部长，但我却没见到过正式任命通知，七十五岁才正式行文免职；我集中精力投入到经济、科技战线干部和人才的考察培养工作中去；党的十二大前，我参加了考核党代表工作
	党的十二大后，我成为中顾委委员，最初两年，中顾委建立临时党委，我与傅崇碧是副书记；中顾委名声很大，社会上很多活动都请中顾委参加，我一时成了“电视明星”；我费了相当多的精力，中央才批准同意成立“全国工业企业思想政治工作研究会”
	一九八三年闽东之行，老区人民尚未摆脱贫困，也没人承认闽东是老苏区、老根据地；我向中央写了书面报告，中央发了［1984］第八号文件；十年后的一九九四年我重返闽东，老区已发生很大变化；一九九七年，我以特邀代表身份出席党的十五大
后记
附 致母亲--白云山上的祭文&陶斯亮